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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秋风

时间:2022-11-11 10:54:02 来源:网友投稿

一, 下蛋是检验母鸡的惟一标准

唉——!

送罢夏振川出来,父亲一转身看到了母亲,两眼就秋肃冬寒了;父亲心底里又坠出一声长叹。那声长叹如一条斑斓长蛇,已在他的心头绕了好多道年轮。

母亲将晾绳一头拴在房角,一头牵到黄桷树枝桠上,捆了;她的脚就一踮一踮的,努力地将毛巾搭在绳上晾晒。母亲每踮一下,身段就愈加地窈窕了,尤其腰上那一把,愈加地露了出来,纤细、柔韧,只有那么狐狸腰了。

这腰条妖娆得是那么地令人沮丧。

雪白的毛巾在三月的柔风里如一张张旗子,摇晃着,投降了。

能不长叹吗?刚才,夏振川家里的来叫他,隔着两堵墙就喊他爸,他爸,客人等你豆腐鱼哪!夏振川呢,只给了一声嗯。那还是从鼻腔给的。先前,他家里的叫他总是“当家的”,现如今,人家叫“他爸”了,声音里头是说不尽的花红柳绿。“他爸”“他爸”,升格了,功德圆满了。

——唉!谁搁在父亲的角度都会长叹。同是一街穿开裆裤长大,最近这一向,夏振川那一摇一摆的鹅步,分明是在显摆他一对双胞胎的公子国保跟国安。父亲呢,已奔不惑却无有后人,一街邻里中就觉矮了一截,甚是伸不直腰来。岂止面对一街邻里,单是面对自己,面对“吉字澡堂”的匾牌,父亲就舒不出一口长气来。

怪谁去!父亲已在母亲三喜身子上好多年如一日了,使出浑身解数了。而母亲的身子如一块没有墒情的瘠田瘦土,任父亲再怎样的翻犁,播下再多的种子跟汗水,也拱不出一丝嫩芽来。人误地一晌,地误人一季,母亲看来是要误父亲一辈子了。除了心底里日怨,父亲无可奈何。这咋日整,这咋日整嘛!父亲真是无可奈何。最近两年,他只是偶尔地在母亲的肚子上耘几下、耙几把,他已经灰心丧气成一个很不勤劳的庄稼把式了,早不指望这一亩三分地能有个好收成了。父亲就把更多的精力和兴趣使在了嘴皮子上,那是一种掩饰也是一种发泄。母亲心知肚明,只是责备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欠着他来。

抬眼望着紫檀木浅浮雕加减地阴刻的“吉字澡堂”匾额,父亲寻思,难道这百十年的老招牌就要断送在我的手上不成,还有这一手家传的推拿揉捏的按摩功夫也要随着腾腾烟雾风流云散了去?

几代先祖如何千辛万苦将一身手艺连同“吉字澡堂”的匾额传诸后人按下不表,百十年的辰光已然过去,如今邓顽伯手迹的“吉字澡堂”匾额就高悬门楣, 父亲已无法想见上百年来先祖历经的心神双注肝胆俱倾在这上头的分分秒秒。吉氏一门,到底把这块匾额扛了下来,放到了他的肩上。

打记事起,父亲就知道,命定的要他将这块匾额传诸后世,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是父亲五十五岁上才有的惟一的儿子,他的血液中传续着吉家的香火也传续着吉字澡堂的担子。这是吉氏天字第一号的大事,是父亲所以来到这个世上的惟一原因和全部理由。

但是,是那些该抓的药都抓来吃了,结婚这么多年,母亲三喜的肚子就硬是闹不出点动静。哪怕疼痛两次,坠胀两次,让人提提劲,长长精神也好。没有。母亲的肚子就像这些年的泗溪河,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为此,母亲每日里要不到泗溪街斜对门的三合堂药店找四喜小姨长吁短叹,要不就上街拐角的光祥相馆找二舅娘闲谈解闷,回家来,又做了亏心事一般的小心侍候着父亲,反倒叫父亲大不受用。

母亲这些天往二舅娘家跑得更勤了。母亲一向都喜欢上二舅娘家聊天的。但是从内心来说最近母亲不想去,又不能不去;不去反怕人家说闲话——二舅娘前些天生了(她比母亲过门还晚呐)。生的是个男孩。请姨父柳岸取的名儿,叫米仁——母亲平常都爱去的,这要不去的话,不是让人说自己生不出来还不着兴别人生嘛。就反是跑得更勤。

这日逗着米仁,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讷讷道,干脆,让掌柜的纳个丫头罢。母亲这话当然是典型的言不由衷——哪只母鸡愿意把自己焐热的鸡窝主动让与另一只母鸡?除非这只母鸡得了神经病。但是有谁听说过母鸡得神经病的?没有。是的没有母鸡会得神经病,但是有那么一种母鸡,占着鸡窝它就是不下蛋。谁怪你占了鸡窝不下蛋!一只母鸡光是能焐热鸡窝而不下蛋是不称职的。下蛋是检验母鸡的惟一标准。

正拿着戏本子给米仁哼着曲儿的二舅娘一下住了口,道,你好呆,倘纳了,这个家还有你话说!又怨道,叫你引一个,不信!

这是我们清月县一种古老的习俗,夫妇倘是没有生育,就抱养一个小孩,这样不久就会由这个小孩“引”一个让妇人怀上。据说很是灵验,否则这样的习俗也不至传到今日而不衰微。此前,二舅娘跟四喜小姨也不是没给她出这主意。母亲呢,也不是没动过这心思。但引的终归是引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感觉总有些“隔”,也怕父亲待见不得。再往深一层呢,没“引”总还有个念盼在那里,一旦引了,感觉上自己就泄气了,就承认自己真的生不出来了。生不出崽来的女人,与不会下蛋的母鸡何异!再问一遍,你几时见过不会下蛋的母鸡来着?

现在想起来,当年,我的母亲她可真是不容易,她连一只母鸡都不如哪。

况且真要抱养一个,就能“引”得来?母亲心头一点把握也不敢拿。指靠自己的肚皮都指靠不住,去指靠那个还不知在哪里的孩子,啧!

但今天二舅娘再次提起,母亲心思就开始有些活泛了。一会儿看看熟睡中的米仁,一会儿看看哼着戏折子的二舅娘,母亲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指望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指望没有?母亲心头最明白。

夜里,母亲特别的温柔。母亲的温柔在我们泗溪街是出了名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吧,父亲才没有纳小。只是今晚的母亲又与往日不同。洗了脸脚,又特地用了一次水,然后上了床来,母亲紧紧地贴了父亲,一只手还伸进了父亲的下面,把玩。另一只手拖了父亲的手来,捂在自己的胸脯上,揉。这是他们新婚那段时间每晚都要温习的功课,那时候他们只有这样了才能入睡。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今晚,母亲又主动地温习起当年的功课来,这就唤回父亲那已经渐行渐远的新鲜感了,这种新鲜感又调动起父亲的激动了,正如当年一般。父亲一激动,又唤起母亲对当年的美好回忆,母亲一下子就也激动起来,母亲的激动就比父亲还要强烈,母亲一下就翻到父亲的上面了,她想,她需要父亲,她需要父亲勤劳地耕耘她,深耕一寸,多收一成哪;勤犁没瘠土哪;要得庄稼好,深耕上肥多锄草哪!哪怕一天翻犁她几遍她也乐瓷,土地不就是拿来翻犁的么!只有常翻犁的土地才能有个好收成哪。这时父亲就翻犁了。但这时的父亲已从那种曾经的新鲜和激动中醒了过来,一切已不是当年那样的惊心动魄,勾魂索命,一切都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来,而今晚更像是自欺欺人的一场演戏。看了眼身子上面还在投入着陶醉着的母亲,他有些莫名其妙:一个枕头上睡了恁多年,哪还有这大的劲头?父亲的翻犁一下就没了兴致,在母亲最需要他的那一刻,她想,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播下粒种来吧!父亲却很不道德地草草收了他的犁头。

半夜,母亲从梦中醒来,她看见父亲大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已盯了多久;那是一眼的山重水复,莽莽苍苍。见母亲醒来,他搂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声长叹。母亲明白他的心事,母亲十分内疚地趴在他的胸脯上,小心翼翼地提起了白日里二舅娘那提议来。母亲说掌柜的,咱抱个孩子来带吧,反正耍也是耍过去了。母亲这话说得很轻描也很淡写,却十分地策略。好像只是不愿虚度大好光阴才要“抱个孩子来带”的。母亲甚至连那个引字都没用。这话就像是熟梦中的呓语,你听不听都不关痛痒,这就给了自己也给了父亲一个台阶。父亲没有表态。父亲知道这绝不是母亲的呓语。父亲到了这一步还怎么好表态呢?父亲不表态就已经是承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在女人肚子上的丢盔卸甲了。床上的气氛就像空无一人,而整个卧室更像一个掏空了五脏六肺的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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